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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不舍清风——张培成艺术展》目前正在上海程十发艺术馆展出，这也是艺术家对自己古稀之年艺术实践的一次回顾。
一，
我和张培诚先生相识二十多年，那时我还生活在上海，他已经是上海刘海粟美术馆的馆长了。在我这样一个晚辈眼里，张馆长潇洒而不桀骜，温和而不陈腐，骄傲而不虚伪，这正是一个艺术家、管理者该有的样子。后来我也做了美术馆的馆长，现在想起来我们之间确实有些缘分。所以，这次张先生邀请我来策展，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。我很荣幸网球优等生313，想表达对他的敬意。
展览现场艺术家开幕之旅
展览场景
在各类展览中，经常能看到张培成的作品。特别是从2008年开始，连续多年的“四季水墨”联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行，张培成是从未缺席的重要艺术家。通过这个展览，我们每年都能看到许多著名艺术家的最新作品，成为可持续观察老师创作变化的一个特别窗口。在我看来，张培成的作品一直在循序渐进地变化，不急不躁，不等待。总体来说，他的创作延续了从80年代开始的从风格到笔墨的实验，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加而失去那个时代的青春气息。2009年，“四季水墨”展的前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：
中国画之所以难以突破，大概就是画家太注重笔墨，而忘了内涵、真情实感和方法。虽然很难说“四季水墨”展中的作品在笔墨上有多大的突破，但至少可以说画家的笔墨和所要表达的情境是相得益彰的……“抽象”的元素自然地融入了“家”，这些看似“过时”的笔墨构图，开始有了“活的”人性因素。这里的“活”，指的是当代人的人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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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览作品
张培成的作品是“活的”，更“人性化”网球优等生313，人物的变换、多维空间的交织、灰色调的韵律，他都把握得不错。但我对他的理解，一直处于感性、零散的状态，所以很高兴借策展这次展览的机会，开始做功课，对张培成的艺术历程有一个比较完整的了解。至于展览，标题是最难的，我琢磨了好多天，脑海里突然冒出“不舍清风”四个字。《清风》无疑是张培成的成名作，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。这幅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画作，是他艺术生涯的转折点。《不舍》出自《论语》，孔子与弟子望泗河，感叹道：“光阴似箭，日夜不停。”朱熹对《四书》的注解，将孔子的话解读为“学而不厌”，令人深思。而对张培成来说，“不弃清风”是一种情怀——他时刻在思考过去的个人创新，并不断呼应；“不弃清风”更是一种态度——他在既有风格的基础上力求改变，始终不曾停下对砚台的耕耘。
在我看来，张培成是一位“清风般”、以渐进式变化寻求创新的艺术家。他也自称在艺术创作上是一个“不安分的人”，为了寻找更多的可能性，他会不断尝试、不断拓展。这让我想起了比张培成早出生半个世纪的另一位江苏艺术家刘海粟。海老创办上海美术学院时，就用“不断变化”为学校找到了发展道路，树立了先锋形象。巧合的是，张培成在本世纪初曾担任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8年。两位“不安分的人”都用“不断变化”写下了各自的艺术轨迹，也算是跨世纪的缘分。
二
展览伊始，我们专门设置了一个板块，呼应上海中国画院在程十发艺术馆启动的“上海名家研究系列”项目，所以取名为“时光与砚台”，将张培成的艺术历程呈现给观众。
张培成出生于1948年，大致可以算作新中国当代艺术家。对于这一代人来说，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紧密相连，时常有跌宕起伏、悲喜交织。对于这个时代的艺术家来说，时代特征总是或显或隐地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印记。如果以30岁为分界线，在此之前，他们往往经历宣传海报、连环画的创作，而在此之后，他们中的佼佼者则借改革开放的契机，寻求艺术上的突破，逐渐找到自己的创作方向，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。
张培成 皱巴巴的忧伤 纸本设色 70×70cm 2020
张培成的艺术同样带有时代的烙印。1972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后，他留校任教。早年绘画以新浙江派人物画风为主，创作了《儿童组长铁珠儿》（1972年）、《春天展翅》（1974年）等连环画。1982年，张培成到中央美术学院深造，接触到以水墨写实为主的“许江体系”。南来北往的求学经历，使他有机会研究和学习新中国成立后最重要的两种人物画流派，进一步夯实了造型基础，丰富了创作语汇。然而，也是另一个契机，促成了他的艺术转变。 80年代的艺术界和整个国家一样，充满了未知与渴望，各种探索与实验层出不穷。在中国画领域，突破传统写实风格的水墨构成实验成为当时的前沿方向之一。80年代初，周思聪、卢沉的《矿工》一问世便引起巨大轰动。同时，卢沉也在中央美术学院开设了水墨构成课程。这一新探索为张培成在校期间的风格转型提供了理论与实践支持。
1984年《孔雀东南飞》
1980年代中期至1980年代末，张培诚一直在进行变形的实验。在视觉效果上，这一时期的作品呈现出不同的面貌，有的作品具有类似壁画的质感，《孔雀东南飞》（1984年）和《张骞的使命》（1986年）是最典型的代表。两幅作品均取材于古代历史故事，人物的变形主要通过夸张的动作幅度和形体的几何概括来实现，形象易于辨识。作品色彩鲜艳，整体典雅厚重，充满古典气息。另一类在气质上更接近传统写意中国画，如《黑骏马》（1986年）、《心灵之旅》（1986年）、《大海》（1986年）、《田园曲》系列（1987年）等。其中《心灵之旅》最为唯美，《田园曲》系列最为感伤。前者描绘了四个动作各异的女性身体网球优等生313，色彩朴素，线条刚劲，构图疏朗，画面简练，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；后者则以捉蜻蜓、摘辣椒、逗瓢虫、赶鹅等普通农家趣味为题材，以水墨描写为主，笔法简练朴素，构图注重留白，呈现出一种静谧祥和的田园诗意。
张培成，《微风》，纸本设色，169×157cm，1989年，中国美术馆藏
1989年，张培成的《微风》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铜奖，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。这幅作品描绘的是闽南渔季惠安妇女晒渔网的劳动场景，将民间绘画的色彩特点与变形的人物形象相结合。纯度较高的红、蓝、黄配色方案，以及具有民族特色的花布元素，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。剪纸式的残缺构图和笨拙的人物形象，表现出一种现代的形式意趣。以此为转折点，在此后10年的创作中，张培成不断完善这种民间色彩与现代构图相结合的风格。其代表作有《拎着琴弦》（1992年）、《沃土》（1994年）、《海的女儿》（1997年）等。在形式上，构图总体饱满，色彩鲜艳，题材多为地方风情、农家生活。画中的人物多为农村妇女和可爱的小孩，动物多为家猫、家牛。此外，花衣、传统年画、装饰花卉图案等民俗元素也活跃于画中，共同构成张培成民俗画的主要特征。到上世纪末，他的创作又发生了新的变化，一方面，民俗作品仍然存在，另一方面，色彩不那么鲜艳、水墨或灰色调的作品占据了主流。在题材上，作者也从以前的农村生活转向了城市生活。以前的院落、农家变成了公园、咖啡馆，黄牛变成了自行车、摩托车，捉虫、拎绳子变成了跳芭蕾、打网球……同时，从历史、神话、戏曲等传统资源中挖掘素材，描绘出富有想象力的画面，形成了张培成丰富而统一的创作面貌，这也是我们这次展览所呈现的主要内容。
张培诚（左）、吴宏亮（右）
三
郎绍俊先生2007年在《舒心而有趣：解读张培成的绘画》一文中写道：“张培成已经形成了自己比较稳定的题材、精神取向和绘画风格，这标志着他的艺术走向成熟。现在他面临的新征程，是如何在深度上拓展……在我看来，艺术对‘舒心而美’的追求，也和其他门类的艺术一样，有层次之分。成熟是一种境界，深度的成熟又是另一种境界。”十多年过去了，张培成从未停止过对自己艺术的打磨和探索。这次张培成个展，具有回望而呈现新貌的特点，我们既能看到艺术家整体风格的延续，也能看到其中丰富的变化和演变，或者说，他一直在走向“深度的成熟”。从题材上看，这些作品大致可以分为“历史趣味”“三千众生”“原始幻想”三类。
《五卅运动》素描局部
“历史味道”是一大历史题材创作，这部分作品在整个展览中非常突出，无论从题材还是体量上看，都十分突出。展出的几件作品传达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，较早的《五卅运动》速写（2008年）和《变迁中的世界——崇明围垦》（2011年）都是以水墨为主，注重线条造型，并用水墨和淡赭石进行渲染，呈现出一种怀旧的历史感。
张培成，《涿鹿之战》，纸本设色，313×364cm，2017年
展览地点：郑和下西洋
张培成 玄奘西游记 纸本设色 160×230cm 2022年
近期作品《涿鹿之战》（2017年）、《郑和下西洋》（2020年）、《玄奘下西洋》（2022年）充分展现了色彩的表现力，这些作品整体上追求壁画的质感。较早的《涿鹿之战》用色较重，以红、黑、蓝为主色调，展现历史的厚度。另三幅作品以灰蓝、绿、红为主色调，显得更加清新淡雅。值得注意的是，作者在创作中借鉴了不少传统艺术的风格和元素，如《涿鹿之战》中的太阳、蛟龙升天、天上飞翔等画面，明显吸收了楚文化和佛教壁画的元素。 《玄奘西游记》和《郑和下西洋》中人比山大的处理方式、青蓝调的设计，明显受到洞窟壁画的影响，而人物和马的造型特征，则让人联想到南北朝时期墓葬壁画中的形象。广泛的借鉴，展现了艺术家对传统绘画的深入研究，更为难得的是，作者能将传统资源充分融入自己的艺术风格。画中人物均在写实的框架内“略作变形”，天真但不抽象，既契合了楚文化原始神秘的特质，又契合了源自壁画的朴素造型手法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张培成的主题性创作，就是用天真去化解历史沧桑的沉重，用活泼去化解宏大叙事的空虚，用野史的笔法去写正史，在作品中营造一种别样的经营感。
张培成 壁画《畅想》纸本设色 180×290cm 2023年
“原始幻想”类型作品的特点是天马行空的想象，可视为艺术家思维从现实到理想的拓展。这些创作既是张培成风格实验的载体，也是他自由精神的延伸。从《女娲造人》（2020）、《伏羲织网》（2022）到《壁画的想象》（2023），在风格上是将中西壁画传统融入个人创作，在思想上是古今的沟通、人与神的共鸣。其实，十几年前的《呐喊》（2012）、《祈天》（2013）中，就能感受到艺术家对于原始生命力的呼唤。用线条勾勒出的人体，简洁有力，或举臂，或合掌膜拜，人群密集，如墙般坚实。朴素的画面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，蕴含着纯粹而壮丽的精神力量。这种心灵召唤式的作品不断演变，最终演变成张培成的个人宇宙。在《原始世界》系列（2023-2024）、《骑士》系列（2006至今）、《丛林中的和谐与温柔》（2024）等作品中，我们发现艺术家按照自己的理想和价值观创造了一个乌托邦世界。 《原始世界·力量》是原始狩猎中力量的展现，《原始世界·收获》是桃花源的宁静与美好，《原始世界·欢乐》是无功利的生命之舞，《丛林的和谐与温柔》是伊甸园的欢乐与陶醉，而《骑士》系列更像是小王子与堂吉诃德的结合体，充满着天真与无畏。
部分作品借鉴了壁画元素
张培诚 原始世界·姜健 纸本设色 150×360cm 2024
张培成 原始世界·同舟共济 纸本设色 150×150cm 2024年
张培成，《静谧丛林·温情》，纸本设色，180×290cm，2024年
《三千众生》是艺术家眼中的红尘世界，这些作品虽然可以归纳为描绘现实生活的范畴，但其内涵之丰富却超乎想象。其中有纯粹情绪化的表达，如《喜悦》（2010）、《沉默》（2020）、《悲哀》（2022）等，多以水墨或灰色调呈现；有记录日常生活与感受的，如《绿色的风》（2016）、《埃及壁画变体》（2019）、《绿色的弦》（2022）、《欢乐过客》（2022）等，大多色彩明快，风格清新，充满抒情意味，让人心旷神怡；也有类似的人物速写，如名为《他们》（2022）的画册和《众生世界》（2023）系列。前者主要表现女性身体在不同环境中的不同动态与情绪，后者则是意味深长的水墨肖像。作品无不透露出艺术家对身边生活的热爱，孜孜不倦地捕捉和探索日常生活中独特的公式。张培成曾将自己比作艺术科学家，在创作前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反复测试线条、色彩、形态。作品中不断变化的形象，展现出一种持续的“实验性”。一切“一挥而就”的精彩，都是经过反复推敲、考量、实践的结果。世上没有“轻而易举”就能称之为艺术的事情。
展览现场——作品《埃及壁画变奏曲》（右）
展览现场——作品《众生世界》纸本设色40×30cm×9 2023
《众生世界》纸本设色 40×30cm×9 2023年
展厅里的独白
除了绘画，本次展览还呈现了张培成的不少陶瓷雕塑作品，虽然在内容和风格上与绘画统一，但不同的载体有着不同的物理属性，陶瓷肌理上的图像比绘画有着更浓厚的原始气息，很有观赏价值。
展览场景
四
张培成曾说：“艺术的乐趣就在于每个人面对同一件事物都能有不同的表情。表达的开始是语言，但表达的结果应该是风格。”应该说，张培成的艺术风格早已形成，但他的作品至今都没有被过度定型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对不同的对象始终感兴趣，甚至能对同一题材保持新鲜感。张培成在不同时期创作了两幅以“师父”为主题的作品，一幅是1999年的《与师父相会》，另一幅是2014年的《与师父同行》。两幅作品在画面上有很多相似之处，比如色彩鲜艳、构图饱满；都有高更、马蒂斯、毕加索等西方艺术大师风格的影子，也有中国传统民间艺术的元素；都运用了各种植物来营造画面的环境；二者均有画在画面前方的凝视双眼的牛等，但两者的区别更是明显，前者以橘红色为主色调，画面色彩与元素呈现出明显的民间特色，是张培成早期民间风格的代表作。后者虽然同样以色彩为主，但以蓝色为主，并运用了大量渲染手法，呈现出朦胧、浑然一体的效果。前者以向日葵、竹子等植物营造环境，后者则以芭蕉等植物为主。整体而言，《与师相会》犹如一场欣喜的丰收，而《与师同行》则更像是一场雨林度假，风格与气质截然不同。两幅作品的恒定与变化，展现出张培成艺术发展的渐进特征。在不同时期以“师”为主题创作作品，既是对过往经典的致敬，也彰显了艺术家向“师”迈进的愿望。
张培成 晴天 纸本设色 125×125cm 2023年
展览地点：与大师同行
“我不保守，我不懒惰，我不断前行，享受创作的快乐。”这是张培成最简单的告白，也是他最有力的宣言。相信，即便年过七旬，他依然会汲取“清风”的滋养，体会“不舍”的快感，以“不安”的心继续“不断改变”。
吴洪亮
2024年3月12日，北京画院
（作者为北京画院院长）